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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花會(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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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時,蕭子榆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她自小同他一起長大。

他是四哥的伴讀,她從小就與他相識。她那時候聽說齊家的二公子是怎樣怎樣的出類拔萃卓乎不群,原本並不以為意,結果頭回在上書房見到他就挪不動窩了。那時他走在四哥身後,一雙好看的鳳目微微垂著,在她大聲叫她四哥的時候輕輕擡眼朝她看了一眼,她從此再就沒從那雙眼睛裏走出來。

從那以後她就一直跟在他身邊,每回去上書房,她嘴上說是找四哥,實則都是去看他。

她一直喜歡他,從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開始了,她從來都不掩飾她對他的愛意,如今更是鬧得人盡皆知。她當然知道大家都在背後如何非議,無非就是那些話,說她不知廉恥,說她自輕自賤。她卻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麽看,只在乎他的意思——她只想永遠都和他在一起。

如今滿建康城的貴女雖然一多半兒都喜歡他,可卻沒有一個敢同他示好,因為都知道她蕭子榆有朝一日終會成為他的妻子。他們眼下雖迫於形勢不能成婚,可她心裏其實早已將他視作自己的夫婿、她最親近的人——可是眼下他卻說,這是他的事,讓她不要管。

蕭子榆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肝火大動,說:“這怎麽就是你自己的事了?這也是我的事!你我往後是要成婚的,這事兒整個建康城誰不知道?你養個小丫頭片子在府上,我怎麽就不能管了?”

話一出口,蕭子榆立刻就後悔了。

她知道齊嬰一直都對兩人的婚事不置可否,四哥也告訴過她,齊嬰當她是妹妹,無意同她成婚,如今她拿這莫須有的婚約說事,他定然不買賬。何況她也意識到此時自己不應當用這樣的口氣跟他說話,他這人雖然大部分時候軟硬都不吃,但軟總比硬要來得有用,她這樣只會適得其反。

但話一出口,便是覆水難收,蕭子榆卻怕他更生氣,急著要將水舀回來,她一看齊嬰眼神更冷下來,心中立刻慌了,怕他說出什麽傷自己心的話,連忙當先說:“……我也不是非要管不可,只是,只是你知道我的,我心中壓不住事——我今天知道傅容騙我,已經很生氣很難過了,結果又聽她告訴我這個什麽方筠的事兒……”

“我真的做不到無動於衷,我實在……我實在太喜歡你了。”

她四哥曾經嘲笑過她,說她平白生了一副嫵媚勾人的狐貍相貌,實則全然沒有一個狐貍精該有的做派,性情忒是直楞。倘若能學會手段心機、拿捏拿喬,必然就能將齊敬臣收服,再不濟也能更得他喜歡幾分。

可她就是學不會,她就是一瞧見他便失了理智,只能像個巴兒狗似的圍著他打轉。

她也沒有辦法。

實則蕭子桁說得不對,齊嬰之所以待蕭子榆還頗有些耐心,也是因為她這耿介的性子,若六公主真如四殿下指點的那般做了,反倒不靈。

此時蕭子榆一番剖白情真意切,齊嬰雖然無意同她成婚,卻也不好再對她冷臉。她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妹妹,又是身份尊貴的公主,只要她不太逾越,他也無意跟她為難。

他不想再跟她糾纏此事,只嘆息了一聲同她說:“今日花會,後園亦有許多瑣事,我得回去了,公主要尚有雅興不如與我一道回去,若是累了,便先行回宮吧。”

蕭子榆聽出他的逐客之意,心裏有些難過,可是見他沒有徹底冷臉,心中又稍稍安定。

她想了想,點了點頭,看著他說:“嗯,你先去忙……”

頓了頓又問:“……那你能把她送走嗎?”

齊嬰看著她,眉頭又皺起,依然答:“我已說過,不可能。”

蕭子榆垂下頭,心中又是生氣又是難過,最後傷情壓過了所有其他的情緒,令她淚意翻湧,她哭著說:“敬臣哥哥,我知道你也許還沒那麽喜歡我,可是……可是你也不要喜歡別人好不好?我……我真的受不了……”

她哭得淒慘,讓齊嬰覺得無言,眉頭又不禁鎖得更緊,甚為無奈對她說:“殿下在想什麽?她不過是個小孩子罷了,哪裏來的男女之情?”

蕭子榆仍在抽噎,乍然聽了這話卻覺得驚喜,她擡起頭看著齊嬰,見他神情懇切,並不像在說假話,她便有些信了,可還未放心,又一邊哭一邊問他:“你……你說的是真的?”

齊嬰嘆了口氣,答:“自然是真的。”

蕭子榆破涕為笑。

她總是這樣沒出息,輕易為他一句話就死去活來,而他稍微說一句好聽的話,她就又會輕易地感到歡喜。

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她的敬臣哥哥是君子,這樣的事,他不會騙她。

蕭子榆於是又高興起來,擦了擦眼淚,又同他道:“那你要留她到什麽時候?她現在勉強還算個小孩兒,那往後呢?往後她長大了呢?”

這個問題當時其實把齊嬰問住了。

他從沒有想過沈西泠長大後的光景,更沒想過她長大以後他該拿她怎麽辦,此時乍然被問到,他也有些恍惚。

只是眼下在蕭子榆面前,他總不好沈默,於是想了想答:“等她長大了,自然就離開了。”

風過無痕,芳菲滿庭。

花木掩映中,誰都不知道,曾有另一個人悄悄來去。

後園繁花仍盛,花會尚未結束。

六公主和傅家小姐雖然惹出了一通熱鬧,將這江左一年一度的盛會攪和得亂了一亂,但這曲水流觴畢竟機會難得,又是舉子們揚名立萬的富貴天梯,他們自然舍不得錯過,是以這花會在短暫的混亂過後又接著續了下去,男子們凡於文章上有些才學的,都聚在了清霽山的溪泉之畔,一時賽詩飲酒,坐臥高談,一派令人景仰的江左氣象。

趁著眾人的眼光都聚集在另一端,傅容便總算能避開他人刀鋒般的視線,獨自一人轉到後山的另一邊,尋了一株冷清無人的櫻樹,獨自抱膝坐下。

眾目睽睽之下被六公主掌摑,自己的心思又被人徹底拆穿,這事兒不論換到哪一家的貴女身上,此刻恐怕都很難消受,脆弱些的小姐恐怕要去削頭發上吊,就算那潑辣些的,也大抵難免要哭上一哭。

可傅容不同。

她不但沒有要做姑子或是尋死的念頭,甚至連眼淚都沒掉上一滴,此時獨坐在櫻樹下,也並非心中郁郁,而是在靜靜地思索:自己往後當怎麽辦。

如今她已瞧出齊嬰對自己無意,她不能在他這棵樹上吊死,她得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只是今日蕭子榆這麽一鬧,縱然她可以倒打一耙說是六公主冤枉了她,可無論怎麽著,此事還是於她名聲有損。

她是貴女,名節便是她的性命,一旦名節有損,她的婚事又該怎麽安排?

傅容正沈思,卻忽而聽得一個男子笑道:“我就說怎麽四處都沒瞧見你,原來是獨自到這兒躲清閑來了?”

傅容聞聲回頭,見山石後走出一個男子,一雙桃花眼比滿山花色更招眼,笑時一副狐貍相。

是四殿下蕭子桁。

他的妹妹剛剛掌摑了她,但傅容眼下卻並未對他露出介懷之色,十分自然地朝四殿下笑了笑,隨後便預備站起來向他行禮。

蕭子桁當然是不喜歡旁人這樣拘禮的,一邊朝她走過來一邊擺擺手,笑道:“別別別,你坐著就是了。”

說著,自己也走到樹下,同傅容並肩而坐。

傅容笑了笑,依言坐著並未起身,又側頭看向蕭子桁,問:“殿下怎麽來這兒了?我瞧他們曲水流觴正是熱鬧的時候,殿下不同去麽?”

蕭子桁靠在樹上,兩條腿岔開坐著,一副灑脫放浪之態,笑答:“作詩論經這種事不是我的本行,要是只喝酒我就去了。”

傅容掩唇一笑,沒有說話。

蕭子桁看她一眼,眼神中有一絲審視和興味,打量了她片刻,道:“你倒是有趣,碰見這樣的事兒也能不惱,還在這花會坐得住?”

傅容回望他一眼,覺得他此時的調侃語氣十分輕慢,作為打人者的兄長而言,這樣的言行是有些冒犯的。

傅容克制著心中不舒服,平靜地道:“我還以為殿下來此是代公主致歉的。”

蕭子桁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說:“她都長大了,自己會對自己做的事負責,我代她道什麽歉?”

“何況,”他掃了傅容一眼,眼中倏然露出一絲邪氣,“她也未必冤枉了你吧?”

話說到此,傅容面上雖然不顯,眼底卻露出冷色,心說這四殿下原來是來替他妹妹出氣的,是嫌棄他妹妹方才往她臉上甩的那個巴掌不夠狠,想親自再來補上一補?

蕭子桁一眼瞧出她眼中露出的冷意,揚眉笑了笑,說:“你別誤會,我並無別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傅容靜靜看著他,問:“殿下好奇什麽?”

他笑一笑,斜她一眼,說:“好奇你們一個個怎麽都喜歡敬臣?”

傅容瞧見他雖然臉上在笑,可眼中卻並無什麽分明的笑意,她不禁微微挑了挑眉,對四殿下此問感到些許詫異。

齊嬰是四殿下伴讀,兩人算是一起長大的,她素來以為四殿下同齊嬰之間關系十分親厚,可如今見他這個神情,卻又讓她覺得有些奇怪。

傅容收起眼中的疑色,淡淡一笑,答:“公子絕世,又有哪家女兒能不動心?”

蕭子桁望著傅容,見她嘴上雖然說著動心,可眼中一派清明,全然不同於他那妹妹每每提及齊嬰時的狂熱之色,心中愈發覺得有趣,遂朗聲而笑,道:“傅容,我一早就知道,你跟旁人是不同的。”

他眼中有種奇異的亮色,像是瞧見了什麽極有趣的物什,令他有些亢奮,傅容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於是更加強烈起來。

她不明白四殿下這話是什麽意思,只是他眼中的那抹亢奮有些讓她心驚。

世人都說四殿下放浪形骸,除了一個顯赫的母族,其他都不如三殿下出類拔萃,可他方才那個眼神,卻讓傅容心中疑竇叢生。

她尚且來不及深究,便瞧見蕭子桁站起了身,此時正低著頭看向她,面容隱沒在背光的陰影裏。

他說:“傅容,你是個聰明人,等你想明白了,記得來找我。”

說完,他轉身消失於山石之後,就像來時一樣突兀。

傅容坐在原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怔楞。

——等她想明白?想明白什麽?

她沈默著,臉上神情閃爍。

作者有話要說:花會這一章到這裏就結束了,文文還差兩章長大,後面兩章相對比較短,感情線多一些~另外叭叭兩句:這一章人物出現的比較多,有一些走向也在這裏露了個頭,感興趣的讀者或許可以猜猜後續的發展雖然說這個故事在我寫之前我就有預感又沈又不好寫了,但是真的寫起來才發現比我想象得更沈更不好寫……人物偏多關系又偏覆雜,個體的轉向分流可選擇性也很多,我時刻擔心越寫越崩,讓一些本來很有魅力的人物巨巨巨垮…就只能許願別這樣吧……

以及,這個故事真的是慢熱,我那天自己一看也震驚了,什麽破小說二十多萬字了還沒開始談戀愛!是不是要氣死爺!坦率來講我也是想讓他倆立刻給我談甜甜的戀愛的,走什麽流程直接結婚好吧,眼一閉心一橫打上“X年後”它不香麽,你好我好大家好。可是又覺得這樣做很對不起他們倆,他們之間的感情比單純的愛情更厚實,可能更像是一種羈絆?總之是一種作者本人看了都定不了義的水平,所以好幾回我還是放棄了直接X年後的做法,又掉過頭來寫一些可能很多讀者不是那麽喜歡的情節。想要去構建一個盡量還ok的世界,以便讓我愛的人物們在那裏生活,同時展現他們自己的魅力——然後搞著搞著就慢熱了……

更恐怖的是這個破小說它不僅慢熱它還沈重!我自己寫的時候都會覺得有點揪心,讀者看的時候必然更加辛苦。我特別能了解這種感受,這個故事一直無法給人安全感,而且缺乏幾乎所有讓人喜歡的元素,無論是寫還是看都有點兒擋手。需要解釋的一點是,我並不是為了寫沈重去寫沈重,而是他們兩個在那些沈重當中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觸碰感動到了我,那樣的甜蜜吸引著我一直想把這個故事寫下去。就算那麽沈重又怎麽樣呢?就算那麽艱難又怎麽樣呢?我那麽愛你珍惜你,所以就算全世界的苦難都降臨到我頭上,我也還是要去找你——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害,其實第三卷 還是又輕松又甜的,我最近每天寫得都挺舒服嘻嘻所以就真的特別特別感謝追文的大家,以及經常留評扶貧的天使,大家真是太好了,能來陪我完成這樣一個又慢熱又沈重的故事。我只能一直鞠躬一直說謝謝。

謝謝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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